回忆可以不忘过去,回忆可以警示未来。每个人都有未来,别人的回忆也可警示自己的未来,所以百味人生当须忆。
童年的噩梦
作者:雾锁缙云
人们都说童年是美好的,我的童年却充满了噩梦!
大约在一九五一年春,突然有一天,本村村长带领一个名叫刘甲的全副武装的解放军连长和他的通信员,介绍一番过后,便放下背包在我们家住下了。
没多久就成立工作队、开办夜校组织村民学文化、唱歌跳舞、开会、训练武装民兵。我们家和隔壁的教室,便成了全村政治文化活动中心,父亲当上了村武装队长。
每天晚上点着无数盏马灯,后来改用电石灯,灯罩下吐出长长的火舌,呼呼直响,刹白刺眼。直到深夜,人们才三五成群地渐渐散去。
后来农村开展征粮剿匪、清匪反霸、减租退押运动。过去无地或少地的农户,向有地的人家租种土地,须交一部份订金,叫做“押垫”。
现在要一次退还。可是没有一个有田人家,能向自己的佃户退清“押垫”。尽管搬走了口粮、农具、衣服、被子等,仍然退还不清。因此,被叫做不老实,工作队将户主带到学校的操场里进行斗争。深夜,常常听到抽打时的怒吼声和惨叫声,十分吓人。寒冬里,有时被对着风车口吹凉水;有时在收割稻谷用的“搭斗”里盛满水,被赶下去“摸鱼鳅”。哭天喊地之声不绝于耳,年长者有的当场昏倒在水里。
其情其境,在我幼小的心灵中,留下了深深的烙印,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。
使我不明白的是:当初佃户可以交出“押垫”,去租土地耕种,为什么所有的土地出租者,如今反而退不清“押垫”呢?当我向那位解放军询问这样的问题时,他告诉我:“小孩儿不懂,这叫阶级斗争。”
父母亲都是心地善良的人,他们不时资助一部份无米之炊的人家,并对一些人的行为产生反感。因此,不久便搬回老宅与祖父母居住在几间草屋里。
那时,我不满十周岁,便开始在凉水乡中心小学读高小五年级了。单程五公里小路,步行需一个多小时,每天早出晚归,风雨无阻。
一九五一年夏,“土地改革”和“镇反运动”开始了。地主阶级的土地没收了,每户村民都分到一份土地。
农民取得了土地所有权,地主失去了多余土地的所有权,“皮之不存,毛将焉在”,所以祖宗坟墓的保护权,也随之失去。一些激进的村民,将地主们的祖坟掘开,枯骨与碎器四散荒野。一到夜间,近处远处磷光闪灼;野狗互相追逐、撕咬,不时发出哭泣般嗷嗷叫声。
我们的学校,是一座古庙。校门外有一片小操场,紧邻一个大操场,赶场天是集市。“镇反运动”开始后,乡公所常常在那里召开“群众大会”,斗争恶霸、地主。群众的呐喊声,振聋发聩。对人犯执行枪决,就在离校门几公尺外的小操场边开枪射击。鲜血流淌、脑浆四溅,头骨飞落在教室的瓦屋顶上哗哗作响。无论老师、同学,人人毛骨悚然。
被处决的人犯,“暴尸”在那里。那是我们上学、下学的必经之路,三五具尸体横陈在路旁,一见就令人作呕。这样的情况,在运动高潮时期,每星期都会发生。
如此恐怖的情境,随时都会在脑海里浮现,心里害怕极了,怎么也挥之不去。一到夜间,噩梦不止。更奇怪的是,被噩梦惊醒了,一闭上眼又会继续着前面未完的梦,很多时候根本无法入眠,睡觉成了一种严重的精神负担。
那时,我的身心健康,遭到严重的摧残,简直疲惫到无法坚持正常学习了。我想,可能快要死了吧?不行,必须坚持活下去!但成绩下滑无法阻止。做不好作业、回答不好问题,都要受到老师的惩罚。
一个初夏的午后,天气闷热难耐,我无论采用什么办法,都控制不了自己,竟然在课堂上睡着了。老师没有叫醒我,直到放学时才将我单独留下,严厉地教训了好久,离校时天地间已漆黑一片。
山那边刮来阵阵狂风,怪兽呻吟一般呜呜直叫,沙尘扑面让人睁不开眼,行路时一不小心就会被狂风刮倒。紧随着瓢泼一般的大雨从天空倾泻下来,打在身上隐隐作痛;天门开处,闪射出道道寒光;霹雳炸响,似山崩地裂。
我尚且稚嫩的心灵,完完全全被那个令人撕肝裂胆、失魂落魄的雨夜吞没了。只有凭着闪电慢慢向前挪动几步,又停下等待下一个闪电。回到家里已是深夜,又饥、又渴、又累。呆站在屋檐下,全身的雨水滴落在地上,形成一汪清水。母亲起床为我开门,见到这种情景,痛心极了。
经受了这次暴风雨的袭击,我大病了一场。从此,学习成绩一落千丈。一九五三年秋,我十一岁时,小学终于毕业了,报考初中,不知考了多少分。总之,落榜了。回到家里,我悔恨交加,痛心疾首。母亲并未责备,并安慰我说:“等养好身体,再去读书就行了!”
来源:作者博客lijinjushi.blog.163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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