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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年9月29日星期二

楚人:反革命爷爷

反革命爷爷(2009-04-07 13:54:50)


楚人


最近一些年,似乎有一种潮流,那就是,凡是以前反对的,现在差不多都是好的。有一个现成的词,叫做厚古薄今。当然这么说太含糊了,具体一点说吧,比如早些年我们歌颂鲁迅,这些年就反鲁迅;比如早些年打反革命,这些年就捧当年的那些反革命;比如早些年我们骂汉奸,这些年就想着法儿给汉奸平反;比如岳飞曾经是英雄,现在我们就要说他其实是帮凶;比如以前我们骂慈禧老妖婆,这些年就不骂她老妖婆,说她其实也很不错,很爱国。诸如此类,想在这方面混碗饭吃的人,差不多都是这么个思路。确实也很有人混到过大碗饭吃的,这例子,不在少数。

在上一篇闲文中,写到我那个反革命爷爷,有“新浪网友”就问:反革命的后代是不是特骄傲?我估计他这一问的理路,也就是上面所说的数种。因为是潮流,所以看起来很合理:以前是曾经反过共产党的啵,真是英雄,有先见之明。按照这种潮流,你祖上要是没出过地主反革命右派之类,那简直就算是没“家世”,倘若你祖宗三代都根正苗红,那差不多就该要自卑了。

革命这个词,被多少人有意无意地误读、误用。无意者还好说,有意者,那背后的阴险,是实在要防着点的。曾经常常听到一种观点,说是假如现在还是国民党执政,不知要比共好多少倍,其理由就是如今的共产党比当年的国民党腐败多了。然后就又推论出,现今的执政党腐败,那么当年的反共分子那就应该赞扬。这种逻辑貌似有理,其实相当三八。这样的假设,从文学的角度倒也可以玩一下,从历史的角度,难免有些白痴,有点睁着眼睛说瞎话。唯其当年的热血革命为的是理想与信仰,如今才更应该为这理想与信仰去反抗腐败,这才是该有的历史观。如果因为现在的王八孙子们的腐败,便把他爷爷们的理想与信仰也否定掉,这种思绪那就够瞎掰。--当然,如果他爷爷其实确实是王八,那又另当别论。

我现在来说说我爷爷,是没有一点所谓骄傲感的。在父亲的叙述中,爷爷的反革命当得其实很是名不副实,甚至有点滑稽。从这一点看来,父亲是不以他父亲是反革命而自豪的,他要为他父亲喊冤叫屈。可见我父亲不是一个合潮流的人。

爷爷是一个乡下跌打医生,大概很是发了一点财,三十来岁就已经置了些田产,讨了两房老婆——这里面有一个历史迷案,就是:他是同时讨了两房老婆呢,还是前妻过世了,他又续弦的呢?从父亲在叙述中的闪烁其辞来看,似乎是前者,但从父亲与大伯父年龄的差距来看,又似乎是后者。父亲的同父异母长兄,上个月刚过世了,时年八十余岁,比我父亲年长近二十岁。——话说我爷爷,手上阔绰,于是广为结交,简直是三日一小宴,五日一大宴,人情来往难免复杂。到得湖南快要解放的时候,他还在那种江湖中得意,这时有旧识来找他,请他加入一个叫什么“衡山纵队”的组织,说要让他当政委。他的一个侄儿(也就是我父亲的堂兄),正是黄埔军校第N期的地方生,其时正在国军队伍中(后来跑到了台湾),估计他们这一族人,是颇有点国军情结的。于是爷爷便满口答应了,如此一来,那点将薄上就大大地有了他的名字。待到湖南和平解放,“反共救国军”也好,“衡山纵队”也好,似乎都作了鸟兽散,没闹出什么事来。“湘西剿匪记”里所剿的匪,也原本就是些占山为王的真匪,和一些流患过去的国军余孽混合了起来。爷爷这时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,原来的那股江湖意气,这时大概也吓到九天云外去了。跑到湘西去做名副其实的反革命,他又没胆,只好逃,一逃就逃到邵阳祁东一带。新政府那时把他当作要犯来通辑的,他的“属下”很是被抓了几个,毙的毙了,没毙的也“要求进步”了,他便隐姓埋名东躲西藏,却又恋家,隔三差五地往家里写一封信,我奶奶看了又舍不得烧,便把它藏起来。政府派人(便是乡下那些曾经结过些怨的人)来搜查过N回,终无所获。那时候人还确实地道,爷爷居然差不多藏匿了一年之久,看看事情仿佛平息,于是恋家心热,他竟然跑回家来了!

这一回来,没过多久,就被逮个正着,于是连同他的两个姨丈,在同一天被枪毙了,成了五十年代镇反运动中千千万万死鬼之一。

父亲说,他带着几个弟弟跟着母亲去收尸的那天,夕阳正照射在塘埂上,盖着尸体的芦席被阳光涂成金黄色,很是耀眼。这一点,与电影中那种雷雨交加的景象,是很不相同的。

这个故事的教训是:如果有哪个组织跑来叫你参加,你最好要小心些。哪怕这个组织就是共产党。


来源:作者博客http://blog.sina.com.cn/chure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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